禹信:有这个可能,完全可能的。
解说:重庆交警部门坦言,直辖十年来,尽管道路和车辆迅速发展,但重庆的警力没有增加一个人。跟全国直辖市相比,重庆交通警力占城市人口的比例低得惊人,对超速超载的监控更是人手不足。在对423事故的原因做进一步分析的过程中,除了超速超载之外,调查组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这辆车的一个安全装置ABS防抱死系统存在严重故障。但在4月11日,该车辆刚进行过年审,年审报告显示,ABS防抱死系统有效。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我们来到负责年审的检测厂。
记者:四月五号这个传感器已经被排除了,那么在四月十一号检测的时候,故障指示灯一定应该是亮着的,是这样吗?
邓纪林:应该是。
记者:如果故障指示灯亮着,还能不能盖ABS装置有效的章?
邓纪林:如果故障灯亮着就不应该盖装置有效。
记者:那么从这个推断来看,这个章又是怎么盖上去的呢?
邓纪林:我就不晓得当时的签署意见了。
解说:检测站已经市场化,这份虚假报告因何产生他们没有向我们提供调查记录,但在423事故肇事司机高万勇经常去的汽车修理厂我们了解到,4月5日,高万勇曾去修车时,修理人员就发现他车辆的ABS防抱死系统的传感器系统已经脱落,然而高万勇提出不用修理。4月22日,事故发生前一天,高万勇因车辆其他故障再次来到修理厂,依然选择不修理。我们来到北碚车站,找到了和他同线的其他司机。
记者:比如说你车坏了,公司管不管修?
北碚司机:修的人家肯定不管。
解说:虽然车上都有国营“渝运集团”的标志,但实际上,大多数司机的车都是承包的。
记者:有风险也是你自己的事?
北碚司机:那肯定是。
记者:你比如说防抱死系统、减震器这些安全措施,也是你自己装?
北碚司机:是自己装,但是他都不管。
记者:他都不管?
北碚司机:他都不管。
记者:你这么一说起来,公司就是收了你的钱,别的都不太管,是吧?
北碚司机:别的是不管。
解说:同样,出事的711车,也是吕富华私人购买,挂靠在利民公司的。
记者:这辆车花了多少钱?
李红:30多万。
记者:平常这个车,如果是有问题,要修车的话是自己出钱还是公司出?
李红:自己出,只是我们一个月,交好多钱回公司就行了,然后,其余事情都是由我们自己处理。
记者:比如说,如果你丈夫是病了,他要是找人代班的话,是自己去找呢?还是公司可以派人?
李红:自己,自己找人。
解说:在吕富华的通话记录中我们看到,头天晚上感冒的他,第二天凌晨5点,被电话叫醒,有同车队的朋友让他帮忙代开上午的车。
李红:朋友要他代班他都没去,他说下午要开自己的车,他都没去。
解说:上午9点多,由于司机还没找到,吕富华只得前去帮忙。
李红:我说你上哪儿去?他说那个人打电话叫他去开车,然后他就走了。
解说:这是李红最后一眼看到丈夫,在上午代班时,吕富华与别的车辆发生刮蹭,赔了100元。中午12点多,在面馆吃饭时,曾经跟老板娘说,有点不舒服、忙得很。但这一切,并没有阻止他代完班后换上自己的711车,继续原先的下午班。通话记录显示,就在出事前20分钟,他还曾经给自己的代班司机曾凡建打过一个电话。
记者:我们在吕富华的通话记录中发现他在出事之前20分钟,曾经给你挂过一个电话,我想知道他电话里是跟你说了什么内容?
曾凡建:他说我今天早上起得有点早。
记者:他的意思是什么呢?
曾凡建:我估计他的意思是要我早一点去接(他的班),别太晚。我说我喝了酒,肯定现在不能马上来,我只有晚一点来接你,他说好吧,你晚一点,哪知道后面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记者:他当时听完你说沉默了一会儿,是吧?
曾凡建:哎,他沉默了一下。
记者:你觉得以吕富华的性格,如果不是说很难扛下来的话,他会打电话叫你来代班吗?
曾凡建:(不会吧)因为他从来没有叫我代过班啊。
记者:如果他的司机生病了,需要代班的话你们公司会负责吗?
张涛:这个驾驶员是由承包人自己来安排。
记者:承包人自己去找?
张涛:对,自己去安排这个事。
解说:我们无法准确判断当时吕富华的真实想法,但在灾难发生前,他曾经发出过求助信号,但没有得到回应。
记者:那你跟公司有没有签过劳动协议?
曾凡建:没有,我就是出了事以后我才知道公司的地点,公司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
记者:那什么安全培训啊、学习啊你没参加过吗?
曾凡建:我没去过。
记者: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每个月五千块钱的管理费,实际上是把你们的经营权租赁给他们?
张涛:可以这么说。
记者:可是他的车上挂的是你的企业的名字?
张涛:对。
解说:而利民公司的车又挂靠在公运集团旗下。
张涛:交通部有一个规定,上高速公路经营的客运企业必须要求有一个二级资质。出于这种原因我们2001年的时候,就挂靠到了公运集团。
记者:挂靠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张涛:名义上是我们是他们的子公司,但实际上是一个挂它的名儿。
记者:借它这个壳?
张涛:对。
解说:我们给重庆公运集团的总经理打去电话。
记者:喂,你好,请问曾总吗?
重庆公运集团的总经理:哪里?
记者:我是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的记者,我叫柴静,打扰您……
电话挂断。
记者:公运集团他是这么大的一个国营企业,他为什么需要你去挂靠在他那儿?
张涛:我想应该是为了壮大自己的企业,壮大所谓的规模嘛。
解说:曾凡建——吕富华——利民公司——公运集团,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完全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托付生命的车辆背后这些错综复杂的归属关系。
记者:我们也听到老百姓有一种说法,说这种挂靠就跟传销一样,说国有的企业把这个经营权给你们,你们又把这个经营权给底下公司,底下的承包人又给了其他的驾驶员。就是一层一层,层层分包下去。
张涛:当时都是这个普遍现象,这是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
第四部分
解说:由于挂靠承包,车的利润和司机的利益联系得更加紧密。
记者:你拿固定工资吗?
曾凡建:一般是提成,100块钱毛利润,提15元。
解说:我们随机采访了一位重庆公交车司机。
记者:你能跟我算算这笔账吗?比如说,一个月交多少钱得怎么跑,才能把这个钱给挣出来?
重庆公交司机:比如说一月交六千块钱的管理费,一天得要两百块,加上售票员驾驶员的工资,得要三百多块钱,加汽油费三百多,得要六百多块钱,加老板的投资收入。比如说,投资了三十万,一天又是三四十块钱,还有违章罚款那些各方面,一般平均跑的话(一天)可能要七八百块钱,才能走路,才能不亏什么。
记者:也就是一天得跑七八百块钱才能保本?
重庆公交司机:对。
解说:那么,当时重庆公交的生存状态又是怎样的呢?曾凡建说,711的线路从起点到终点不足9公里的距离,但竞争却异常激烈。
记者:原来711这条线上就是不到九公里的距离,一共有多少辆车在跑?
重庆公交司机:45辆。
记者:45辆是多少个公司的车?
重庆公交司机:可能六七个公司吧。
曾凡建:好几个公司的,乱七八糟的,没有一个正确的领导。说穿了,就是叫做你争我抢,就造成了这种。
解说:为什么一条不长的线,会有这么多民营公司同时经营呢?
记者:45辆车,你觉得多吗?
张涛:应该说这个数量稍微多了一点,因为它毕竟只有九公里路嘛。
记者:对公司当时资质有要求吗?
张涛:资质没有要求。
记者:没有要求?
张涛:嗯,资质没有要求。
记者:就是有车就能够来跑吗?
张涛:对,就是这个意思。
记者:当时有没有一个市场准入的门槛?
梁培军:原先在线路上运行的都是可以进入。
记者:对公司规模大小没有做什么规定?
梁培军:没有。
记者:那个没有做规定为什么原因呢?
梁培军:主要是稳定问题和历史已经形成的格局,不可能一刀切把它切掉。
记者:那老百姓出行又怎么办呢?
解说:难道这就是711车全部的生存环境了吗?不尽然。民营公司中最大的互邦集团公司老总曾凡跃告诉我们,除了民营公交的四十多辆车以外,同线的国营公交也参与了竞争。
曾凡跃:同一条线上重复的线路全部达到90%以上。
记者:什么意思?
曾凡跃:90%以上复线,只有一个站两个站不同站,其它全部复线。
记者:复线就是完全重合。
曾凡跃:复线、重复,完全重复。完全是恶性竞争,所以我们重庆的公交车,你出去看,全是火车。
记者:什么叫火车?
曾凡跃:一进站十几辆、二十辆、三十辆。这个恶性竞争的根源就是泛滥成灾造成的。
解说:到底有多少辆车在跑这条线路呢?我们来到了沙坪坝石门大桥找到了执勤民警。
潘登:大概还有四五条左右的公交线路车。
郑真:还有一些同线路的,一些公交车辆在经过这个路段。
记者:是跟711这个线路基本重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