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服没有品位
上部 清平乐1 爱情像一场屠城
卫仲平当然记不得到底还有过多少次类似的争吵,他看着李清气急败坏的样子反而觉得好笑,一开始明明生气的是自己,现在反倒跟李清对换了角色。这样一想,卫仲平的气也就消了一半。事情的缘由很简单,晚上卫仲平去接李清下班,卫仲平开着他那台空间有点拥挤的日本车,心情不错,因为下午他刚刚收到别人送的一套化妆品。尽管有着一份相当稳定的职业,有房有车,可是卫仲平跟大多数中国人一样,对得来全不费功夫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卫仲平认为李清应该觉得幸福,跟自己结婚之后,李清过上了比较富裕而又稳定的生活,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最大的幸福。如今,还可以时不时的接受一下“贿赂”,大男子主义的心态让卫仲平觉得,李清是不是应该因此而感激自己呢?
但是李清不这么想。刚上车的时候她就看到了后座放着的化妆品,盒子不错,但一看牌子李清就知道是假的。不过,在不知道这套化妆品去向如何的情况下,李清没有询问卫仲平。坐进卫仲平狭小的日本车里,李清顿时觉得疲惫起来。尽管工作了一天,可是每次都是上了卫仲平的车以后才感受到那种疲惫,彻头彻尾。卫仲平对自己笑,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李清心里这样想。他不知道自己车后座的化妆品是假的,不知道其实他的老婆根本不喜欢这台日本车,与让他来接还不如打车回家,他不知道其实每一晚回到家里,疲惫不堪的李清并没有上床的需要,而卫仲平亲吻自己老婆脖子的时候,其实她心里是厌烦的。对,他什么都不知道,李清又不能说。依照卫仲平的性格,李清一旦说出来不满的地方,就会被视为吵架。两个人僵持不下,吵架也会愈演愈烈。她不记得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了,应该没有,如果有这种刻骨铭心的争吵自己为什么会不记得呢?有一段时间,李清认为是生活过于平静而导致两个人这样的关系。夫妻生活,平静到了一定程度,自然就会以争吵来作为手段打破,只是这争吵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情非所愿,显得又不那么自然。
其实,卫仲平觉得造成这一切的是,两个人始终要不上孩子。两个人的生育能力都没有问题,可是天不遂人愿的是,自从两个人放弃使用保险套和避孕药之后,李清始终怀不上孩子。结婚三年了,卫仲平认为,一个正常的家庭应该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孩子出现,这才是维系两个人情感的关键。当然,如果两个人现在真的有情感的话。至少现在,卫仲平不这么觉得。李清从上车开始就变得冷若冰霜,满脸的不开心,这完全可以归咎于工作上的压力。可是李清你不要忘了,坐在你左手边的是你的老公。他当然需要你微笑相迎,然后说一句谢谢老公来接我。卫仲平不认为自己是大男子主义,至少跟某些人比起来不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现在又称得上是中产阶级的男人,很难会接受别人给他戴上大男子主义的帽子。卫仲平也读过几多波伏娃的书,也喜欢看莎莉·波特的电影,所以当李清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卫仲平你就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的时候,他很委屈。我只是想让李清微笑,这有什么过分的吗?卫仲平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无辜,间接地,车速也变快了。
你慢点开,不着急来,难道还着急走吗?李清说。其实卫仲平并没有迟到,李清是5点下班,卫仲平4点50分就到公司楼下了,这再守时不过了。可是李清不喜欢的就是卫仲平太守时了,他原本可以4点半或者更早来接她,这样她就可以早点走了,不用和同事一起挤电梯,不用在上车的时候跟同事说再见,然后勉强微笑。她甚至觉得,如果老板也跟她一起下楼,看到卫仲平的日本车,会嘲笑自己。她的女老板,年过四十,穿衣服没有品位,说话声音却很嗲。有一个年轻而又帅气的男朋友,不过在李清眼里,卫仲平虽然称不上十分英俊,但也很有气质。一年收入有几百万,这倒是可以让李清羡慕一下,不过转而李清会想,自己又不缺钱,想买的东西都可以买,那些买不起的老板也未必买得起。唯一让李清接受不了的是,自己的女老板开着一台宝马,而卫仲平开的是一台让人觉得羞涩的日本车,款式还那么的小。有时候女人的心思就是那么奇怪,同样是女人,她不会认为是自己与老板的差距,反而会怪罪在自己老公身上。李清明白,自己有这个毛病,可是这台车就是坐着不舒服,哪怕是一台国产的,但是空间宽敞的车呢。她知道,自己这样讲的话,卫仲平又会以汽油价格为借口反驳自己。李清很疲倦,疲倦到了不想和卫仲平说话的地步,更何况是争吵呢?相对于很多人来说,自己应该知足了。
其实这句话从李清的嘴里说出来,然后瞬间跑到卫仲平耳朵里的时候,卫仲平已经察觉到,李清现在心情不好而且没事找事。不过他不想搭理李清。车在等红灯的时候,卫仲平把车后座的化妆品拿给李清。这是一个同事送的,说是从日本带回来的,挺好的一套化妆品,你看看。卫仲平故作沉稳,其实内心已经笑了出来,他觉得,李清啊李清,这一回合你是输了,你不是想没事找事吗,我给你一套化妆品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卫仲平夸大其词了,同事告诉他,这套化妆品来自于香港,是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卫仲平说日本,是想让李清觉得来之不易,并且,自己已经里里外外看得很清楚了,化妆品的包装上没写到底是哪儿出的,只有一堆英文字。又很大多数中国人不谋而合,卫仲平看到包装上只有英文的时候,会觉得这件东西肯定别有价值。
李清不想吵架,她略有指责的提醒卫仲平慢点开,其实也不是想找事吵架。她心里很清楚,卫仲平是不会因为这句话跟自己争吵的,这是一个男人应有的限度。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卫仲平提到了这套化妆品。李清想不吵恐怕也没有办法了。她从卫仲平的手上接过化妆品,眼角扫了一下他,卫仲平啊卫仲平,你难道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笑吗?你以为你这是给我压力,把皮球踢给我了?李清看也没看,把化妆品放在一边,很轻易但是杀伤力很足的说,你这套化妆品是假的。
虽然这句话不足以让卫仲平刹车,但确实也让他有点手忙脚乱。你开什么玩笑!我同事送我的难道是假的?你送礼会送给被人假货吗?笑话!卫仲平估计提高的音调,把“笑话”说得掷地有声。不过,卫仲平忘了,前一晚他看书的时候,书里还有过这样一段描述。当一个男人提高音量来否认别人的时候,那么他十足的是因为自己心里没底。现在这种状况的卫仲平就是心里没底。送他化妆品的同事,跟他并不相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送来这样一套东西。他深知这位同事不可能求到自己去办事,所以,收到礼物心里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但转而就被同事的那句“来自香港”所打动,心存感激,高大起来。现在李清指出这套化妆品是假的,又让卫仲平陷入不确定的状态。
别人说是日本的就是日本的吗?你被人耍了还不知道,你看这个牌子,压根就没出过化妆品,这是个服装品牌。李清没有像卫仲平声音那么大,她明白,自己根本不需要提高声调,就可以把卫仲平击败。这的确是吵架了,不过这场吵架目前为止让李清觉得没什么不好,像是一场战争游戏,相互博弈,也还挺有意思的。她甚至已经想象到了卫仲平溃败的样子,蔫头耷脑,一蹶不振。
难道人家不会也转行做化妆品?这世界上什么事不都有可能发生吗?卫仲平降低了音调,但是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太轻了,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不过身处在这个状况里的卫仲平也只能硬着头皮跟李清狡辩,况且,自己说的没准儿还是真的呢。
那你也不想想,人家凭什么送你东西,你在公司是领导吗?人家送你东西,你能给什么事儿吗?李清说。你什么意思?在你眼里人家送我东西要么是别有所图,要么就是假的?好,就算我没什么利用价值,你也不能说化妆品是假的。再说,这是人家送的,你说话就不能留点余地。卫仲平说。余地?现在有外人吗?我是要给人家留余地,还是给你留余地,你又大男子主义了吧,这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化妆品就是假的!李清说。
卫仲平轻蔑的笑了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没病,但是生不了孩子不也是真的吗?
这句话的确让李清哑口无言,良久说不出话来。两个人陷入沉默,氛围上的尴尬让卫仲平觉得即便自己胜利了,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刚才的话是脱口而出,后悔也为时已晚。
卫仲平,你停车。李清说。
停不了车,要吵回家吵。卫仲平这样说,心里却是虚的,他知道情形很可能扭转不了,一如既往的吵下去,和好的方式也会一如既往,只是,现在的过程来看,还有点遥遥无期。
你要是不停车,我就跳下去。李清说。
卫仲平当然不相信李清能跳下去,但他知道一个女人倘若说出了这么决绝的话,事态也就严重了。卫仲平把车停在路边。车尾灯打着双闪,一切好像都那么平常,车外是忙碌一天的人们下班回家的步伐,车内是两个让很多人羡慕的夫妻,一触即发的战争。
你到底要怎么样,别人送我的化妆品,我给你,你不领情反而要这样讲话,有意思吗?一上车就摆着一张臭脸,你是给谁看?我来接你下班,不是来受你气的。卫仲平说。卫仲平有些咄咄逼人了,有失风度。但战争这件事,恐怕也的确与风度无关。
李清原本准备好了一堆控诉卫仲平的话,她完全可以把刚才心里想的那些内容付诸言语,然后让卫仲平意识到错误,赔礼道歉。这样李清就会原谅他,因为原本就没什么事好发生,那些对卫仲平的不满,也不可能指望有所转变。李清想,我是一个女人,我应该有所忍耐。这一刻,李清好像一下子成了两性专家,设想到了最佳的可能性,回到家中,给卫仲平做饭,两个人洗碗坐下来一起看电影。临睡前她可以主动去吻卫仲平,行房一次。这对彼此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吧。可是事与愿违,事态的发展总是背道而驰的。李清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她心里有那么多的控诉要告诉卫仲平,有那么多的不满。她想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卫仲平看的那些文艺片,不喜欢卫仲平懒散到从来不刷碗的地步,不喜欢卫仲平要给自己上课讲书中的大道理,不喜欢在自己不愿意的时候跟他做爱!我让步了,李清这样想,我已经让了。
生不了孩子都是我的责任?李清声音不大,有了点哭腔。她在心里狠狠的对自己说,李清你他妈真没出息,你哭什么啊,让卫仲平瞧不起你?结婚三年了,一吵架你就哭,每次都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不能让人看出你的弱点。不争气!李清掐着自己的手,力气很足。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吵架都想掐自己,她应该掐的是卫仲平才对啊。
李清哭了,卫仲平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受不了女人哭,在他的意识里,女人一旦哭起来,那事件就会变得没完没了,纠结不清。刚才那句话我是无心的,对不起,李清,我不是真的想说这句话。可是你也要知道,如果你不上来就说化妆品是假的,我是不会说这句话的啊。尽管心里不是滋味,可卫仲平还是想让李清知道,错不在自己。这像是一场阴谋,只不过它太露骨了。
李清不哭了,如果听完卫仲平的话还要继续哭下去,那李清跟自己看的那些台剧的女主角没什么区别。哭才不是自己的武器,我要是让卫仲平感觉自己软弱到只能以哭泣来作为武器的地步,那我李清就是个傻子。毅然决然坚定信念的李清,打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卫仲平追出去,抱住李清,然而他内心里并不想这么做,这样的情节太像李清看的那些台剧了,但正因为如此,他觉得可能这样的举动会让李清十分受用。女人都喜欢演电视剧,不是吗?
李清并不这么想,她讨厌卫仲平在这种状况抱着自己,本来特别生气,还要忍受这种压迫感很强的拥抱,自己决计接受不了。李清开始挣扎,左脚的高跟鞋也被甩掉了。卫仲平的力气越来越大,李清无计可施,两只脚胡乱踹起来,右脚的高跟鞋却坚持不肯在这场争斗中销声匿迹,它反倒脱颖而出,微笑一般用自己身体最锐利的部分撞击卫仲平的车门。声音不够响,它这样觉得,于是又撞了两次。
卫仲平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他放开李清,发现自己的车门瘪了。日本车真他妈不结实。卫仲平恨自己,买车的时候朋友就说了,倒不如攒点钱买个美国车。他暴跳如雷,尽管李清的表情紧张,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卫仲平还是忍不住骂了她一句。
李清,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李清吃了一惊,准确的说,她被卫仲平给吓到了,她全然没想到卫仲平会这样说自己。这是前所未有的。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确实发生了。卫仲平无暇顾及李清,更加不会去想李清内心想些什么,此刻他只关心自己的车门。太难看了,太明显了,太不要脸了。他甚至觉得,这个别踹得有一点瘪的车门会让自己颜面尽失。
李清什么话也不说,坐到后座上去。卫仲平不再关心车门了,至少不再表现得那么热忱。等车开出去有三十米,卫仲平这才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有多么的伤人。可是她还踹了我的车门呢。卫仲平想,有那么一点点释然。
一切还是按李清预想的那样。打开门,放下手提包,一头扎进厨房,给卫仲平做两个菜,一个素菜,基本是自己吃,一个荤菜,基本是卫仲平吃。用电饭锅做一锅米饭,千万不能夹生,否则卫仲平会拉肚子,为此李清还特意尝了一口。摆上碗筷,给卫仲平乘满一碗,一般一碗就够了,但是如果菜十分可口,卫仲平还是会多加上那么小半碗。他不喜欢边吃饭边看电视,不够认真,卫仲平对吃饭这件事十分讲究。所以,李清不会像大多数良家妇女那样回到家中,伴随电视里台剧的声音做饭、吃饭。对了,李清还要给卫仲平凉一碗水。吃完饭,卫仲平肯定会觉得口渴,他喜欢吃咸一点。收拾碗,刷碗,把厨房的锅台擦一遍。一切妥当,坐到卫仲平的身边,抱着靠垫,与他一起看一部女性主义色彩的电影。
李清是这样做的,可是并不情愿。但有一种目的,如果两个人冷战,自己还是跟平常一样照顾卫仲平,那么卫仲平肯定会感到内疚,会跟自己道歉,不为化妆品,不为任何事,就为那一句话。
可卫仲平始终没有道歉,他不是说不出口,他跟李清谈恋爱的第一天就因为迟到说对不起了,不过那以后就再也没迟到过。只是今天,对不起三个字是卫仲平应该坚守的阵地。一想到车门此刻正在尴尬的接受路人的指指点点,他就觉得不应该跟李清道歉。今天的菜做得不错,卫仲平想多吃一点,但是不能。今天并不想看什么女性主义电影,自己根本看不进去,但是也不能换。一切都要坚持下去,卫仲平就像是在守着一座城池,不管敌军轰炸得多么激烈,自己也决不能打开城门投降。李清自然就是敌军了,不能给她留任何空隙。
晚上。李清洗完澡,穿着睡衣躺在床上,卫仲平心猿意马的看着书,他闻到了李清身上的气息,这让他坐立不安。李清背对着他,当然睡不着,她还在等卫仲平跟自己说对不起。时钟指在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李清想,还有一个小时今天就过去了,卫仲平你要是不跟我道歉,我会让你后悔的。李清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惩罚卫仲平,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是那么听话的完成一个主妇改做的流程。
一切流程。除了做爱。李清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卫仲平还是会凑过来吻自己的脖子。她觉得很痒,每次卫仲平亲吻自己的脖子她都觉得很痒,并不舒服,她不知道卫仲平是从那本书里或者那个帖子上看到的,亲吻脖子是前戏的开始。卫仲平宁可去上网了解哪些并不属实的性爱技巧,也不会花心思多观察自己的老婆,看她需要什么。李清心里暗自苦笑。自己是怎么坚持三年的呢。
卫仲平的吻由上到下。对,还是跟以往一样,由上到下,他以为这样就是表达歉意的方式了。可李清还是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呻吟声。5分钟之后,卫仲平上来了,无论心里多么的不情愿,李清总得承认自己的生理防线已经溃败了。
卫仲平想过让李清下去给自己吹,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还冷战呢,一句话不说,下次吧。卫仲平想着,压在了李清的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迫不及待。
卫仲平进去了,可是却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觉得城门大开的是自己。不知道这是不是算溃败,也许自己还有阵地,可是在哪儿呢?自己像一个败军之将,卫仲平想,还不如吴三桂呢,早早投降相安无事,而自己城门打开后,遇到的是却敌军的一场屠杀。
爱情像一场屠杀,卫仲平忘了在哪儿看过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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